要对四位上疏官员廷杖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北京城。这是非同小可的事,廷杖足以要人性命。
吏部尚书马自强有悲天悯人之心,慌慌张张地去拜见张居正。
张居正正在孝帷里匍匐着,马自强来的目的,他心知肚明,所以他懒得起来。马自强极力为吴中行等人解释,他说:“这是群年轻气盛的少年,冒昧无知,但他们的出发点是好的,为了国家,为了社稷,为了苍生,他们并非是有意攻击首辅大人。”
张居正跪起来,面无表情地说:“我正在居丧,管不了外面的事,请马大人谅解。”
马自强发觉了张居正的冷淡态度,但觉得自己既然来了,就不能白来,于是又说:“皇上震怒,只有您能上疏营救他们,才可免去一场大祸啊。”
张居正本来已把身子匍匐下去,听到马自强的这番话,身体像弹簧一样立起来,恼怒道:“皇上震怒,我能营救?!马大人,你太高看我张居正了!我张居正只是人臣,怎能干扰君王的意志?请回!”
马自强见再求情下去也是热脸贴冷屁股,只好神情黯然地离开。
张居正在孝帷里先是一阵冷笑,接着就是一声叹息。他的这声叹息有深深的凄凉:四根搅屎棍中,吴中行是他的门生,艾穆和沈思孝是他的同乡。在这点上,他比严嵩还惨,严嵩在位十几年,从未有同乡攻击过他。一想到这里,他的肺就如炸了一样,心脏剧烈刺痛。他又想到马自强:这人脑子是不是被门夹了,居然来向他替攻击他的人求情!
向他求情的人不仅是马自强,翰林院的官员们最先行动起来,他们联名上疏请朱翊钧取消对那四个年轻气盛的官员的廷杖。但这份上疏如同进了墓道,朱翊钧毫无回音。
官员们走不通皇上这条路,又掉头走张居正的路。马自强的失败是教训,于是他们曲线救国。翰林院官员沈懋学和张居正的儿子张嗣修是同学,他写信给张嗣修,请他和张居正求情。一连去了三封信,张嗣修都没有回信。张嗣修也有难处,他不敢和父亲张居正说。
沈懋学又去找李幼孜,他知道李幼孜和张居正关系不错。想不到的是,李幼孜不阴不阳地答复他:“张首辅不奔丧有大道在,岂是竖儒所能知?”
沈懋学气得哇啦怪叫,不禁脱口而出:“看这架势,张居正原本请求守制,现在却是有意不丁忧,居然还振振有词啊!”
他挑事,把李幼孜的信散播,这就激起了很多传统卫道士的极度反感。他们虽然反感,怒气冲天,可仍阻挡不了廷杖命令的发布。
翰林院学士王锡爵是正义凛然,并肯为真理而奋不顾身的人,他集结了翰林院诸多学士,来见张居正。张居正在孝帷里守丧,晾了他们大半天。王锡爵急了,也不顾体统,径直闯进了孝帷面前,请张居正搭救吴中行四人。
张居正平静地说道:“圣怒太严重,说不得。”
王锡爵反应极快:“圣怒严重,也是完全为的相公。”
张居正看了王锡爵一眼:“请回吧,守丧期间不便见客。”
王锡爵来了劲:“您守丧期间,还会批阅奏折?您守丧期间,还能推荐别人?您分明是度量狭小,见死不救,假天子之手以泄私愤!”
这些话是王锡爵冒着无比勇气和风险说的,在这种时候,胆小如鼠的人都会离张居正远远的,王锡爵说完这段话,就等着张居正的雷霆之怒。大出他意外的是,张居正虽然脸色铁青,嘴唇发紫,却没有动怒,如同遭了瘟一样垂头丧气。
他看着王锡爵,把他当成生平的知己,缓缓道:“你说我度量狭小,我请问,这件事是谁先挑起来的?你们真以为我不想回家看望老爹,皇上的旨意在那里,我如何走?外面人言汹汹,我能救得了他们四个,你敢保证后面不会有人再跳出来拿‘夺情’这件事做文章?我看,你们还是饶了我吧,不要来求我。试想,如果我去皇上面前向这四人求情,皇上怎么看我?如果我真去求情,那岂不是助长了这些人的气焰?”